雅昌专栏 张辉：新角度看宋元明清案桌的束腰三

　　

　　唐代，三弯腿矮供几着s形曲线审美先鞭。及宋辽金，高坐召唤，案桌得时，形态纷出。束腰三弯腿供案为其一。

　　其三弯腿升高，上端生出一截直腿，一木而为。此左右直腿间，安装顺枨，束腰乃成。以往，笔者更多孤立关注三弯腿。实际上，将束腰三弯腿视为复合概念一并观察，可体会更深意义。

　　其具体价值何在？一是视觉，古人一定发现，直腿形成束腰，其妙如美人脖颈。整体高挺，又多蜿蜒变化，张力十足。飘动与停静对比，抑扬顿挫曲线，妖娆益加。宋代以后，三弯腿之上端，几乎全部使用直腿束腰。环顾中西古典家具，三弯腿都有束腰，亦验通则。故三弯腿审美，毋宁说束腰三弯腿审美，三弯腿视觉，本质上是三弯腿加束腰的视觉。二是力学，当两直腿中，连接顺枨或牙板，有了支撑，结构科学。三是观念和用料，三弯腿非大材不可胜任，巧华与丰繁是豪奢制作的产物。而弯中有直，较完全三弯，节省用料，为最经济取材之道。

　　宋代定型此式，一步基本到位，想象力绝妙。东瀛遗存，可补宋代家具细节资料之缺。日本存世《五山十刹图》上，径山佛殿僧堂花叶束腰三弯腿供案，气象庄严，豪放张扬。供案常设于佛像前，上置香炉、烛台、鲜花、果品等。案身细分六层，即翘头、案面、束腰、三弯腿、托泥、圭角。前所未有的结构，细述如下：

　　一体量巨大。“图中标注有实测尺寸，案面广三尺四寸五分，长一丈七尺一寸三分，板心厚三寸五分。”（张十庆：《五山十刹图与南宋江南禅寺》83页，东南大学出版社）当时日本一曲尺合今天30.3厘米，其长度相当5.1米余。法器家具体量常常远大于人体的尺度，才能与宗教空间相匹配，尤其在尊贵的皇家寺院里。

　　二上下满花叶。吊头、束腰板、腿肩、山形枨、外翻足、圭角，均雕花叶，绚丽繁复。供案雕花，含有“鲜花供养”之意，这对供案、供桌类家具影响巨大。

　　三翘头。翘头增大，超越从此。往昔，河南洛阳烧沟东汉墓出土陶卷耳案，安阳隋朝张盛墓有瓷翘头栅足案、甘肃莫高窟第103窟壁画盛唐《维摩诘经变图》见栅足翘头供案。宋代翘头纷出，突出其大，尤其供案上。

　　四上直腿下三弯腿，腿肩厚大，花叶足外卷，有正仓院彩绘几的外卷花叶足遗风。在左右直腿间安装双顺枨，形成束腰。这就是下面所说束腰三种起源中的第一种。束腰板分为上下双层，各分格雕花。左右吊头长。

　　五花叶足。足圆雕花叶，外翻，极高。三弯腿形式中，须增加足端体量和厚重感，与上部相平衡。

　　六腿间山形枨，审美装饰大于支撑功能，因为下面另置托泥。山西侯马金代董明墓砖雕案子上也有同类。此后不断演变，至明清时，山形枨成为直枨。

　　七花叶矮三弯形圭角。托泥下，花叶状小足，延续唐代供几腿型。宋代家具的圭角或矮腿常为花叶状小足。“这种腿足的造型和处理形式，在五山十刹图的家具及法器上多用，十分典型。”（张十庆：《五山十刹图与南宋江南禅寺》83页，东南大学出版社）

　　与“径山佛殿僧堂供案”相同的大三弯腿供案，还见于《五山十刹图》其他抄本上，如日本龙华院本《大宋名蓝图》的“灵隐寺僧堂图”“金山寺众寮图”。

　　日本镰仓建仁寺法堂宋式供案实物，记载为15世纪制作，观察更为直观，胜过古图，可供参考。满器花叶漫卷。高翘头，三弯腿弧度大。束腰由格肩榫横枨分为两层，下层又分三个小框，框内各装雕花心板。吊头置雕花角牙。足部为外卷雕花。牙条、山字形顺枨。

　　日本京都东福寺佛殿存供案实物，亦花团锦簇，式样也与镰仓建仁寺法堂宋式供案形态相近，翘头的侈、束腰的高、腿肩的鼓、足的翻卷，都突出阔大和扩张，符合敬神空间审美，古建筑研究称之为“壮丽”。

　　山西五台山金代佛光寺文殊殿、大同辽代华严寺薄伽教殿中，各有一个供案，一般视其年代与建筑同期，也为推测同型家具提供了鉴定想象空间。但是，此类家具是活动体，具传世品特性，且未见当代人深入具体的论证、考证，故年代有晚于建筑之虞，其“金”其“辽”仅供参考。

　　山西五台山金代佛光寺文殊殿，佛像前供案，腿与大边面齐平，左右有吊头。高束腰，尺寸大过三弯腿。有中间腿。殿建于约1137年。

　　大同辽代华严寺薄伽教殿，佛像前有多个三弯腿供案，并排而放。案体大部分嵌入矮围墙体，仅前脸露出。殿建于约1038年。

　　拙见曾以为，宋元花叶三弯形案由唐代栅足案演化而来。现在看，它应由唐代花叶弯腿矮桌衍变。三弯腿上常存花叶纹，而栅足案无此纹。花叶纹符号显著，也是唐宋三弯腿源流一脉的标志。反倒是，宋元时期，花叶束腰三弯腿案的结构影响了同时期的栅足案。

　　宋辽金时期，本为寺院之物的束腰三弯腿供案，带佛教供具光芒，又挟上层社会的权势和审美，延及俗世，用以供祖。宋金元时期墓葬，常见一桌二椅的“夫妇对坐图”。宿白据文献认为，这是“开芳宴”场景，表现墓主夫妻恩爱场景。但秦大树说：“从北宋早期的一桌二椅演变到晚期的墓主人夫妇对坐、并坐的场景，是墓中最重要的装饰，似乎是在墓中设置的墓主人夫妇的灵位。”（秦大树:《宋元明考古》146页，文物出版社，2004年）。

　　现在，“夫妇对坐图”为祭祀灵位说，认同更多。汉代以后，祭祀供奉永远是墓葬主题，也成为其壁画上人物、家具的背景。各种《夫妇对坐图》中，案均为祭奠墓主之供案。有铭文实例证之，侯马乔村M4309金泰和二年(1202)墓砖雕《夫妇对坐图》上，案面阴刻“永为供养”，其上摆放碗盏注壶。

　　先人在祭奠供奉时，已属于“人神”范畴，与天神、地祇同列。当时，不是所有的供具都用三弯腿，但所有三弯腿基本用于供具，三弯腿隐含特殊意义，和一系列复杂仪式相结合。还有，同时期，盆架横空而出颇显突兀，也和当时祭奠习俗相关，稍后再表。

　　河南安阳新安庄西地44号北宋墓，砖雕三弯腿供案图，摹写简陋，粗线条，但反映基本形态。面两端有翘头，左右吊头大，上部直腿成束腰结构，下部三弯腿。墓志纪年为大观三年（1109年），案形新进，前所未有。

　　（安阳市文物工作队:《河南安阳新安庄西地宋墓发掘简报》《考古》1994年第10期）

　　山西侯马金代董明砖雕墓《夫妇对坐图》（1、2）上，男女形象逼真写实，平头案置其间。腿形上直下三弯。左右弯腿上端与直牙板相连。高束腰，中装心板。花牙板、花牙头交接处，成双牙云纹。足外卷上翻，近足腿内侧置双牙云纹牙条。腿下置三曲枨，枨端雕卷花叶纹，装饰与支撑功用兼具。左右吊头下有角牙。案上放一盆牡丹花，墓室满墙雕饰丰茂花卉，含有“鲜花供养”之意，符合以花敬佛观念。墓年代为大安二年（1210）。

　　人物坐凳，为须弥座式，花叶状矮脚，延续唐代花叶三弯腿。宋代后，花叶状足常作为佛座的矮腿、须弥座的圭角。

　　山西平阳金墓砖雕上，花叶束腰三弯腿平头案，形态与董明墓中案相近。只是，通体饰阳线。腿间三曲枨上布满牡丹花。

　　花叶束腰三弯腿案制作难、品级高。一般士庶之家墓中使用的原因，是依粉本制造，依样画葫芦，自然是比照高贵的葫芦，其束腰三弯腿案在现实中应有所本。有论者认为，“墓主夫妇浮雕也大体一致”“显示批量化生产的存在”。

　　遵义红花岗区南宋土司杨粲墓石刻浮雕供案，整体框架与相对上述供案大致相同，上直下弯腿，有束腰。左右吊头下挂角牙。顺枨与左右腿格角相连。足外卷成团，为卷须腿变体。这种卷球足三弯腿，在晚清《点石斋画报》上依然可见。墓始建于南宋理宗淳年间（1241—1252年）

　　当时的三弯腿，或明或暗、或多或少，与花叶形态结合，均在“花叶”意脉中。重庆市中医院南宋一号墓的石刻供案，外卷足端露出一组花叶，腿由束花而成。

　　谈及束腰，则涉及“束腰来源”。王世襄说“‘束腰’指家具上的一个收缩部分，一般位在面板边框和牙条之间。”（王世襄：《家具名词‘束腰’和‘托腮’小释》《文物》，1982年第1期）“我们如果从家具与建筑木作的关系的角度着眼，就可以找到它的渊源。家具的束腰渊源于须弥座。”（同上）此说法权威，广为接受。

　　但恕我冒昧，“束腰渊源于须弥座”仅看到“收缩部分”，未具体比较两者细节，更没有类型学排队证明。须弥座如之何一步步演变，成为案桌几等物的束腰？“当然，家具上的束腰都比较窄，和须弥座上的束腰相去悬殊。这是由于功能不同，不可能把须弥座的束腰照样搬到家具上来。”（同上）此“相去悬殊”，隐约透露判断推演的不自洽。

　　其实，束腰形态、来源本非一种。案桌几、椅凳、底座等，边抹与牙板之间的束腰，源头各自不同。本人观察，起码不少于三个类型及起源，一是三弯腿上生出了一截直腿，形成高束腰。以上各三弯腿案资料可证。这一条最重要，影响后来的直腿束腰家具发展。二是四面平变体，即边抹和牙板相连的桌几凳，牙板上做出凹线或面沿下压线过宽，就诞生矮束腰，以束腰板牙板一木连做为多。（参考张辉:《明式家具器型研究》217页，故宫出版社）高束腰、矮束腰总体来源不同，虽然矮束腰有向高腰发展趋势。三是来自须弥座，对应上面王世襄所说。其多使用于须弥座式矮体家具，束腰高于矮腿几倍，如须弥座矮凳、须弥座脚踏、虚拟座底座。例见山西侯马金代董明砖雕墓《夫妇对坐图》人物所坐须弥座形凳。它也见于少量的须弥座台上。

　　束腰三弯腿案还引发束腰三弯腿桌出现。古人桌案名称不加区别。王世襄定义说：“供桌和供案以有无吊头来区别，即以无吊头者为供桌，有吊头者为供案。”（王世襄：《明式家具研究》文字卷，70页。）当下流行概念：腿在器面下的四角者为桌，腿收到器面里头者为案。细考，此论尚可补充，一是有的桌子，腿由四边、四角同尺寸内收到器面里头，也有吊头，也区别于案子。如五代康陵石供桌、明清时期一腿三牙桌、大喷面假四面平桌。二是区别案与桌，以吊头为标志貌似方便，但束腰桌都会喷面，即也有吊头，故着眼结构内部更为准确。

　　案与桌，外表、结构均相异。故应修改一下：桌者，腿与大边、抹头连接，共正面、侧面牙板相交。其腿在器面下的四角、或四腿同步收入器面内，四边有吊头。案者，腿仅接大边，两端有吊头。腿接大边、正牙板外，也连接抹头、侧牙板，即进入桌子之门。

　　束腰三弯腿桌子，出现在元代。个例与束腰三弯腿案似乎难辨，以上述概念可区别之。桌面前后左右四面均有同大“吊头”，腿连大边和抹头、四面牙板。元代《全相平话三国志平话》上图下文，多见家具图像。“桃园结义”图上，花叶三弯腿供桌，典型桌体结构，符合定义，一是腿连大边和抹头，与正侧面牙板相交。二是四腿同步收入器面内，四边有吊头。挺拔华美，之于那些顶级条案，伯仲之间耳。面上有炉瓶盒，“结义”盟誓用之。宗教仪式，以束腰三弯腿供桌显示庄严与神性。而旁图，同为刘关张三人，进餐议事场景，则用四面平如意腿桌。此平线年）。

　　传为唐代卢楞迦的《六尊者像》，六幅图中五幅出现家具，各华美精致。但是形态，与所知唐代家具相左，超出认知，定非唐画。画心边缘宋代内府钤印也被证为伪，具体年代待考。有论者说：画上有元代“皇姊图书”真印，“画作的下限至少在元代以前。”其“第十八纳纳答密答喇尊者”图上的翘头桌，与元版图书上的花叶束腰三弯腿翘头桌形态相近。以家具史看，其高束腰板盖住上腿做法，表明画作最早在元代。

　　当古代家具确切资料梳理后，它们可以作标准器，与古画上家具进行对比，从而确定某古画年代最早在标准器年代以后，这是家具史角度的古画年代鉴定法。

　　山西兴县元代红峪村武庆夫妇墓墓内壁画“备酒图”上长桌，符合桌体定义。特殊在于，一是束腰由高趋矮，二是直腿部分，变成榫头，隐于束腰板内，三是四边喷面（吊头）尺寸相同。束腰板出现是形态变化的重要节点，此前直腿偏高而露明，现演为束腰偏矮、直腿隐身。牙板与三弯腿大圆角相连，曲线有力，足外翻花叶。“桌边三人正在筹备酒食。”发掘报告称之为“备酒图”。（山西大学科学技术哲学研究中心：《山西兴县红峪村元至大二年壁画墓》《文物》2011年02期）元代墓葬，凡“备酒图”“备茶图”，均为准备祭奠场景，与“享堂”相关。有相关文献记载：“设酒一瓶于灵座东南，旁置卓子，上设注子及盏一，别置卓子于灵座前，设蔬果、匕筋、茶酒盏、酱楪、香炉。”（（宋）司马光：《书仪》卷八，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，第142册，1986年，510页）。墓纪年为元代至大二年（1309年）。

　　山西阳泉东村元代中期墓壁画《夫妻对坐图》上，男女主人人物身后各有一方桌，左桌，矮束腰，三弯腿，足外卷。腿间有云纹角牙、曲状双枨。右桌图面表现似不甚准确，矮束腰，上直下弯腿，直腿两侧置卷云牙头。图中间方几四面均有横枨，面上摆放着牌位，书“祖宗之位”。整体场景为“备茶”“备酒”一类。

　　山西文水北峪口元墓壁画《进茶图》上，供桌为三弯腿高束腰结构。绘画失真，器物表现不准确。

　　（山西省文物管理委员会:《山西文水北峪口的一座古墓》,《考古》,1961年第3期）

　　甘肃漳县汪氏家族墓21号墓出土灰陶冥器方桌，高16厘米，面长方，矮束腰。上直下三弯腿，四腿基本同尺寸内收，足翻卷草叶，也能让人想到唐代正仓院彩绘几是草叶三弯腿。牙板与顺枨间，安立柱。

　　山西省大同市元代王青墓，出土两件陶供桌冥器，一件长宽14厘米、高21.8厘米，高束腰，三弯腿，牙板牙头雕花叶纹。另一件长28.6、宽18厘米、高14.4厘米，束腰，三弯腿。

　　（ 大同市文物陈列馆 山西云冈文物管理所：《山西省大同市元代冯道真、王青墓清理简报》《文物》 1962年10期）

　　山西大同东郊元代崔莹李氏墓出土的陶质冥器束腰三弯腿长桌（1、2），花牙板、花角牙。

　　明代，旧制依然，束腰三弯腿与宋元一脉相承。洪武年朱檀墓中，出土红漆束腰三弯腿供案，长约110厘米、宽约60厘米，高约70厘米。鸟头形高翘头，通过榫头安在案板上。腿上直下弯，由 4 厘米厚木板而成。里侧起花边。前后腿间双枨，透榫。足部外卷，落于长方形托泥。腿间外弯处格肩安顺枨，高束腰装绦环板，开海棠鱼门洞。吊头下置云纹牙头。顺枨下置分心尖牙板。

　　湖北武当山金殿真武大帝面前的束腰三弯腿翘头铜供案，高翘头，腿上直下三弯，里侧起花边。足部外翻，上簇卷草。腿间装镂空卷草纹牙条及角牙，吊头下置卷草纹牙头。明成祖于永乐十四年（1416 年）下令建武当山金殿，以供奉玄武神像。此铜殿为仿木结构宫殿式建筑，殿内法神像、供案均是铜铸鎏金。全部构件在北京铸造，运到武当山后组合。供案有皇家御制特质，说明此器型的主流地位。

　　成都明僖王陵是一座仿木结构建筑，三进三重殿四合院布局，被考古学家誉为“中国古代陵墓中最精美地下宫殿”，亦知其石雕束腰三弯腿供案形态之真。其大翘头外卷，上直下弯腿，腿似一把花枝，足端开花，横向有束带纹。武当山金殿真武大帝面前的束腰三弯腿翘头铜供案花叶足也是如此，都勾连宋金构造样貌。左右直腿间安装双顺枨，束腰板分为上下双层，各分格高浮雕花卉。分心牙板，两端置卷草纹角牙。肃穆享堂，供具却妆点繁丽，花朵点点。墓为明宣德十年（1435年）建成。

　　晚明，超长翘头三弯腿供桌流行，见于各种图书版画。万历《双鱼记》版画上，龙神像前供桌，四面束腰板，盖住直腿，故称为桌。三弯腿上出大飞牙。足部外卷如球，落于长方形托泥上。

　　明万历刊本《月露音》《新校注古本西厢记》版画上供桌，均大翘头，四面束腰盖住直腿部分。分心尖牙板，三弯腿，足突出花叶之态。

　　古文献中，有祭器与养器之分。“凡家造，祭器为先，牺赋为次，养器为后。”（《礼记·曲礼下》）供案、供桌属祭器，而生活家具为养器。

　　最迟在晚明，作为束腰三弯腿案桌，开始成为养器，用于厅堂居室。它们更多表现为权贵或高阶层人士所用，为另一种权力标志，或者是图书刊刻者心中的等级符号。这是时代所赐，其时社会开放、法度松弛、文化多元。

　　明代《圣迹图》中，“子在齐闻韶”场景，有束腰三弯腿桌，立足如花叶。郑振铎《中国版画史丛刊》说，其《圣迹图》“是明正统九年（1444）刊本。”后人正误，言“郑藏本”实为明嘉靖二十七年（1548）沈藩朱胤栘据正统九年（1444）本的翻刻本。（周心慧：《存世最古的刻本“圣迹图”》《藏书报》，2022年01月05日）

　　明万历《养正图解》卷一插图“膳斥鲍鱼”上，三弯腿桌，翘头，矮束腰，花叶立足。此类桌面宽，多功能，作餐桌、画桌等。其书由皇子讲官焦竑编，丁云鹏绘图，以劝导皇长子，明万历二十二年（1594年）吴怀让刊刻。

　　明万历《仇画列女传》“和熹邓后”图上，桌矮束腰，三弯腿上宽下窄，足端外卷，形如花叶，带托泥。

　　《十竹斋笺谱》刊成于明崇祯十七年（1644年），其“典谟”图中，典谟竹简放置于翘头书桌上，大翘头饰开光双牙纹，矮束腰，三弯腿，花叶立足。牙板中间出肚，镌兽面纹。这彷佛清式家具触角已现。清代存“明式”，明代亦见“清式”。《十竹斋笺谱》各种生活场景中，多用如意头直腿桌，而训诰誓命之“典谟”图，以翘头束腰三弯腿桌表示，隐喻仪式用器，突出其价值。有人会说，香几多见此样貌，不错，那种香几都有同类故事，可待后继再谈。

　　清康熙时，颁布“圣谕十六条”，安徽繁昌县知县梁延年编印《圣谕像解》，成书于清康熙二十年（1681年）。其“亲赐帝范”“请立太学”两图中，条桌均为大翘头、矮束腰、三弯腿、外翻足。养器上少见使用供桌式大翘头，可能帝王有别。

　　晚清，大翘头高束腰大三弯腿供案，仍然用于祠堂庙宇,腿肩雕螭龙头、足雕螭龙爪，为一时纹饰特征。清光绪年间发行《点石斋画报》中常有此类图像。而在家庭厅堂条案，多见另外两种式样，一是小翘头直腿案，二是架几案。架几案整体年代偏晚。今天，硬木独板架几案在市场上屡创佳绩，是材料的胜利，而非年代认定。

　　宋元明清宗教场所中，三弯腿供案、供桌，高束腰、大三弯曲线，形态且扬且放，一以贯之。此外，明清之际，束腰三弯腿案桌旧谱系中分出新支脉，呈现新式样，矮素腰、小曲线三弯腿，用于日常居室，形态内敛，代表作成于黄花梨、紫檀器上。其微火久煨，收横肆雄奇而归纯熟精妙，婷婷袅袅，形态优雅。下面举实例，凡两例供桌、一例条桌、一例半桌。

　　黄花梨三弯腿供桌，高束腰上，直腿露明，回闪宋元旧影。另加矮柱，中间各装绦环板。分心牙板宽厚，四足粗壮，连成优美流畅曲线。足端外翻，成雕花大球状，为覆草叶纹外卷球足的演进体。

　　足下厚大的底座如一独立炕桌，造型与桌上部相仿。这一系列的作法均表明其时代偏晚，让人联想到清中期各种用材厚重之器。乾隆二十四年（1759年）的《皇朝礼器图式》中，皇帝大驾卤薄中“马杌”图像，风格与本例相近，有参考意义。

　　紫檀西番莲纹大供桌，面沿平直，雕万字纹。左右直腿露明，其间另加矮柱，中嵌束腰板，上浮雕夔龙纹。牙板雕西番莲纹。西番莲纹出现在清雍正时期以后。三弯腿外翻如球，下承托泥。束腰板上下装托腮，仿照须弥座上枭下枭为之。但是，这不能证明案子束腰由须弥座而来，因为在宋、元、明家具上，束腰早已使用，累几个朝代。而上下托腮姗姗来迟，清代才发生，才被移植。

　　宋代以来，外卷花叶足、外卷如球足是束腰三弯腿足端的两种基本式样，清中期、晚期依然可见。

　　黄花梨子母螭龙纹条桌，矮束腰。三弯腿，足下外卷圆球。牙板轮廓曲状起伏，面上一对大螭龙间，饰螭龙尾纹，代表大小螭龙的组合，意为苍龙教子。这种图案广泛存在各类明式家具牙板上，一时之风尚。此桌结构纤巧，柔婉妩媚，为日用佳器。

　　晚明出现月牙形半圆桌，其中黄花梨束腰三弯腿实物年代不早于清初，存世量也较少。实例如黄花梨月牙形半圆桌，桌面半圆，冰盘沿，矮束腰，牙板与三弯腿大圆角相交。牙板中心雕简短的螭尾纹。三弯腿正面浮雕变体螭尾纹，下承托泥。

　　各时代束腰三弯腿供案、供桌，式样多继承前朝，徐徐演变，有新累积，又时见复古和闪回。宋代家具定型了明清基本式样，不仅是束腰三弯腿案桌几，椅凳墩也如此。晚清民国仍然在回望宋辽金。